戒指

2019-08-14 Views journal

刘超死的那天是母亲节,距离他高中毕业还有几个月时间。

事情并非突然如此。在过去的几年里,伯母一家一直在为儿子白血病四处奔走。他们家里有各种各样的医疗广告,有厚厚一摞x光片,还有全国各地的火车票,以及一瓶巨大的白砂糖罐——刘超每次喝完中药后,都要送一勺白砂糖下肚。由此可见那黑乎乎的粘稠汤水可能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喝。

刘超死后伯母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烧了,唯独留下了一枚戒指,伯母笑着说这是刘超准备送给他女朋友的。刘超很高,能有一米八。但是白血病摧残了他的身体,这让他的身材看上去肥胖得有点离谱。我对他对象的存在持怀疑态度 。伯母焚烧遗物让我困惑,留下戒指更让我一头雾水 。一想到母亲节那天伯母在病床前的哭嚎,这前后的矛盾更让我难以理解。过了一段时间后,这个家里看起来似乎一直都只有这夫妻两人生活过。再后来,戒指也不见了,可能女朋友真的是伯母的一个玩笑话。

我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多年以后外婆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掉眼泪,说他走得痛苦,合眼的时候七窍流血;上午还跟妈妈说母亲节快乐,下午就没了,是个顶孝顺的孩子。这些我都印象深刻,因为在灵车上,这些就是外婆哭丧的唱词。灵车向地平线驶去,纸钱从灵车里飞洒出来,在高空打了一个又一个圈之后才悠悠扬扬落地。

外婆打我的次数甚少,而我从她大衣口袋摸出刊载有伯母一家医疗救助信息的报纸还洋洋得意地拿到她面前炫耀我的发现那回,就是这为数不多中的一次。

伯父是一个很有情调的人。他养鸽子,种栀子花,通晓家犬性情,会打小霸王游戏机,还开辟后山做菜园。最重要的是能烧的一手好菜,再加上我仅有的一条狗养在他那,所以一直以来,他家都是我眼里游乐园般的存在。当然伯父很少陪我玩,更多的时候是我一个人瞎晃悠。他很忙,要做各种各样的杂务。这些活儿又粗又累,但他总是笑眯眯的,看到我来就会打我的趣,有时候生气我就不理他,他就从冰箱里掏出瓜子冰激凌。他知道我喜欢吃,所以每年夏天都会备这个。

在这个家族里男人从不哭,流泪似乎只是女人和孩子的特权,所以就算悲伤勒得他不能呼吸,身体和心已经支离破碎,他也只是静静地坐在病床边,用满手的茧子一遍又一遍地揉搓他的眼睛,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一点,似乎睁开仔细看看,原来儿子就在房间里全神贯注地打着超级玛丽。

他到底有女朋友吗?可能是有的,那大概是一个斯斯文文腼腆害羞的姑娘,身材娇小,梳着马尾,可能还戴着眼镜。还没下课,她正皱着眉头思索这一道椭圆方程题,刘超也在座位上,但他心思不在书上,他右手托腮,咬着笔头,两眼看着她的背影,左手伸进裤兜,掏出了那枚戒指,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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